第六板块：社会百态
第二十六讲、《红楼梦》中探春和熙凤管理能力比较分析
咱们前面说过，脂砚斋透露作者的创作主旨，是要记下见识行止胜过男子的所有女子。
我理解，作者所说的见识行止，可不光是儿女真情的范畴，还包括了历史、哲学、艺术等等，甚至，还有过往小说里很少展露的管理才干。管什么?管家。
课程讲到现在，你应该已经对贾家相当了解了。宁荣二府主人有三十多位，但为了伺候这些主人，这二府里却各自养了三四百仆人。
这个人数规模，在今天都算得上大中型公司了。这么一来，系统的复杂性大大提高，管理的难度也就大大提高了。要管事、管人、管钱，想想真是不容易。
小说里担当过管家重任的，有两位女性。一位，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，另一位，是三小姐贾探春。这一讲，我们就来对比一下，《红楼梦》里这两位的管理水平和管理风格。
先说结论，我觉得两个人的管理水平都相当高，但管理风格却相去甚远。王熙凤更像威权型领导，而探春则是有魅力的变革型领导。
王熙凤打理秦可卿的丧事
论管理水平，两个人都有精彩案例。
咱们先说说王熙凤。从正规的人事关系来说，王熙凤其实并不属于荣国府大宅，她是被王夫人从邢夫人的东院儿借调过来的。
要知道，王熙凤是贾琏的夫人，也就是说，贾赦和邢夫人才是她的正经公公婆婆。
但是，王熙凤在荣国府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亲戚关系，那就是，王夫人是她的亲姑姑。
王夫人看好这位亲侄女的才干，把她从邢夫人那儿长期借调过来，而且授予她全权，代替自己总理荣国府一切事物。
所以，从基本面来说，王熙凤出身好，有权威支持，虽然是空降，但是地位稳定、大权在握。
从业绩来看，王熙凤一战成名——我说的是秦可卿的丧事。秦可卿，是宁国府贾蓉的夫人，也就是贾珍和尤氏的儿媳妇，因为跟公公贾珍有染，丑闻败露而自杀。
贾珍对秦可卿的过世十分哀痛，对于料理丧事，他的态度是“不过尽我所有罢了”。所以奢侈铺张到无所顾忌的程度。
又因为宁国府平时管理混乱，贾珍怕出纰漏闹笑话，所以正式拜托了王熙凤帮他全权打理丧事。
你要知道，在《红楼梦》的时代，最严肃隆重的事情就是红白之事，也就是喜事和丧事。
所以，这件事落在凤姐手里，对于逞强好胜，但又没料理过红白大事的凤姐来说，简直是天赐良机，她要趁此机会在整个贾氏家族立威。
事情接下了，但是，究竟该怎么操作呢?
不愧是凤姐，她迅速抓住了要害，归纳出了一二三四五，指出了宁国府管理的弊端。而且她精准概括了一个重大项目的所有要素：工作团队、工作范畴、时间、质量和成本。
于是，就在接受贾珍委托的第二天一大早，凤姐就集合了整个团队，也就是宁国府的数百位佣人，公布了她的项目计划书。
她把丧事的所有环节和内容作了拆解，又把宁国府的几百号佣人对应做了分组，专职专责，比如客人来往招待、本家亲戚茶饭和守灵分别设了三个专职小组，每组两班，每班十人。
另外还有灯烛烧香小组、夜班小组，以及细化到专门的茶器管理、酒饭器皿管理，再具体到每个房间的古董陈设管理，都设置了专门小组。
这下，哪怕摔了一只杯子，都能立刻找到责任人，出了问题，让他自己掏腰包来赔偿。
随着凤姐一项一项分派清楚以后，一个非常明确的项目团队建立起来了，组织架构清晰、责任明确、时间、质量、成本，都成为可控因素。顿时，宁国府风气大变，井井有条。
王熙凤这一仗，不可谓不漂亮。
贾探春的土地改革
我们转头说说另一位，贾府的三小姐贾探春。大观园第二年，因为凤姐小产病倒了，探春临时受命，你可以把她的角色理解成临时的大观园高级项目经理，这个项目她做得是风生水起。
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掌权，可是探春抓住这个机会，对大观园的管理进行了策略性的调整。
她把园子承包给众位婆子来种植养护，再把收成卖出去。只这一项，不但能生利，而且每年还能给荣国府节省出四百两银子的开销。
用今天的话说，就是探春搞了“包产到户”，把大观园的土地使用权进行了变更，原来一直赔钱的园林，一下子变成了能生利的粮田、花田、果园。
贾探春的大刀阔斧、锐意创新可不是空穴来风。她的创新能力、组织能力作者其实早有交代，比如，她是大观园诗社的倡议者和创始人。
从前边对探春居室和爱好的分析，你也看得出，她思维敏捷、作风硬朗，心底里还藏着一个士大夫之梦。那她为什么会有兴利除弊的念头呢?
因为这位三姑娘跟凤姐的最大不同，就是比别人有见识，能居安思危，既认识到贾家已经面临末世，家境在急速滑坡，也肯尽自己的力量挽救危机。
王熙凤和贾探春的区别
两个典型案例中，王熙凤和探春表现出来的管理才能都很出色，但两个人的管理风格却迥然不同。
首先，她俩用人的风格完全不同。
探春更接近一位变革型领导，既有远见，又有行动力。
探春在家族内讧、抄检大观园的那个晚上，尽全力维护了自己，包括全体丫鬟的尊严和利益，甚至当众斩钉截铁地对带头的人说：“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，要想搜我的丫头，这却不能。”
遇见这样的头儿，下属也多半愿意为她踊跃向前。她是一个靠个人魅力号召人的领导者。
王熙凤则是典型的威权型领导，她强调服从，主要通过惩罚和结果导向来管理下属。
她随便脑子一转，就能想出惩罚下人的狠招：大中午让头上顶着盛满水的瓷罐子，跪在日头底下，不给吃喝。就连对自己屋里的小丫头，说一声不满意，也是反手拔下头上的簪子，就用簪子尖儿去戳手心。
如此刻薄寡恩的领导者，一旦危难出现，注定是众叛亲离。
其次，因为愿景不同，作为管理者，两个人的行为也有很大差别。
假设今天有这么一位CEO，忽然被爆出长期挪用公款，每个月都把全公司的工资提前支取出来，偷偷拿去放高利贷，再把之前放出去的取回来发薪，全部利息收入私囊。这事要是让董事会发现，不但得走人，甚至可能锒铛入狱。
但王熙凤还真是这么干的。她常年秘密用公款放高利贷，每年可以有两三千两银子流进自己的腰包。在贾府的环境下，这是道德范畴，还是法律范畴的问题，在这儿姑且不论。但如果是现代企业的管理者，不能克服小我的欲望，一定是走不长远的。
探春虽然还年轻稚嫩，表面看跟王熙凤比，没那么杀伐决断锋芒毕露，但林黛玉对她的评价却是：“静若处子、动如脱兔”，这可是《孙子兵法》里形容大将风度的。
探春的改革，其实是在探索解救贾府经济危机的出路，是在造血。探春这是把组织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，关心组织内部的创新和长远发展。
脂砚斋在《红楼梦》批注里表达过一种期待，就是假设探春没有远嫁，而是还在贾府，也许贾家不至于败落得那么不可收拾。
但是，我又不得不说，探春的改革，其实是一次失败的尝试。
她的意愿和行动力都没问题，但是，它受制于外部情势，在贾府的大环境里，正是这次兴利除弊的举动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它成为佣人群体利益冲突爆发的导火索，最终导致了主人利益集团矛盾的爆发。
按王国维先生的话来说，真正的悲剧，不是小人挑拨离间等等的小伎俩，而是无可奈何的人性和社会规律。
小结
在第5回的金陵十二钗判词里，探春是“才自精明志自高，生于末世运偏消”，凤姐是“凡鸟偏从末世来，都知爱慕此生才”。可见，作者对她俩的才干，都给了很高的评价。
只不过，同样生于末世，探春保持着一种全局的利益观，而凤姐则永远把私利放在第一位，只知道“烈火烹油”，根本没想到有一天“一场欢喜忽悲辛”。
她俩的差别，不是才干高低能力强弱的差别，而是作为人，和他人、和财货、和自我关系的差别。
思考题
站在现代人的立场，你觉得管理贾府和管理现代公司，最本质的区别在哪里?
期待你的精彩见解。
下一讲，我们来说说大观园里的关系学。
关键词：红楼梦讲解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