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童年丧父,老母命弃举业学医,谓可以养生,可以济人,且习一艺以成名,尔父夙心也。后余在慈云寺,遇一老者,修髯伟貌,飘飘若仙,余敬礼之。语余曰:「子仕路中人也,明年即进学,何不读书?」
余告以故,并叩老者姓氏里居。
曰:「吾姓孔,云南人也。得邵子皇极数正传,数该传汝。」
余引之归,告母。
母曰:「善待之。」
试其数,纤悉皆验。余遂启读书之念,谋之表兄沈称,言:「郁海谷先生,在沈友夫家开馆,我送汝寄学甚便。」
余遂礼郁为师。
孔为余起数:县考童生,当十四名;府考七十一名,提学考第九名。明年赴考,三处名数皆合。复为卜终身休咎,言:某年考第几名,某年当补廪,某年当贡,贡后某年,当选四川一大尹,在任三年半,即宜告归。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,当终于正寝,惜无子。余备录而谨记之。
自此以后,凡遇考校,其名数先后,皆不出孔公所悬定者。独算余食廪米九十一石五斗当出贡;及食米七十一石,屠宗师即批准补贡,余窃疑之。后果为署印杨公所驳,直至丁卯年(公元1567年),殷秋溟宗师见余场中备卷,叹曰:「五策,即五篇奏议也,岂可使博洽淹贯之儒,老于窗下乎!」遂依县申文准贡,连前食米计之,实九十一石五斗也。余因此益信进退有命,迟速有时,澹然无求矣。
贡入燕都,留京一年,终日静坐,不阅文字。己巳(公元1569年)归,游南雍,未入监,先访云谷会禅师于栖霞山中,对坐一室,凡三昼夜不瞑目。
云谷问曰:「凡人所以不得作圣者,只为妄念相缠耳。汝坐三日,不见起一妄念,何也?」
余曰:「吾为孔先生算定,荣辱生死,皆有定数,即要妄想,亦无可妄想。」
云谷笑曰:「我待汝是豪杰,原来只是凡夫。」
问其故?
曰:「人未能无心,终为阴阳所缚,安得无数?但惟凡人有数;极善之人,
数固拘他不定;极恶之人,数亦拘他不定。汝二十年来,被他算定,不曾转动一毫,岂非是凡夫?」
余问曰:「然则数可逃乎?」
曰:「命由我作,福自己求。诗书所称,的为明训。我教典中说:『求富贵得富贵,求男女得男女,求长寿得长寿。』夫妄语乃释迦大戒,诸佛菩萨,岂诳语欺人?」
余进曰:「孟子言:『求则得之』,是求在我者也。道德仁义可以力求;功名富贵,如何求得?」
云谷曰:「孟子之言不错,汝自错解耳。汝不见六祖说:『一切福田,不离方寸;从心而觅,感无不通。』求在我,不独得道德仁义,亦得功名富贵;内外双得,是求有益于得也。若不反躬内省,而徒向外驰求,则求之有道,而得之有命矣,内外双失,故无益。」
因问:「孔公算汝终身若何?」
余以实告。
云谷曰:「汝自揣应得科第否?应生子否?」
余追省良久,曰:「不应也。科第中人,类有福相,余福薄,又不能积功累行,以基厚福;兼不耐烦剧,不能容人;时或以才智盖人,直心直行,轻言妄谈。凡此皆薄福之相也,岂宜科第哉。
地之秽者多生物,水之清者常无鱼;余好洁,宜无子者一;和气能育万物,余善怒,宜无子者二;爱为生生之本,忍为不育之根;余矜惜名节,常不能舍己救人,宜无子者三; 多言耗气,宜无子者四;喜饮铄精,宜无子者五; 好彻夜长坐,而不知葆元毓神,宜无子者六。其馀过恶尚多,不能悉数。」
云谷曰:「岂惟科第哉。世间享千金之产者,定是千金人物;享百金之产者,定是百金人物;应饿死者,定是饿死人物;天不过因材而笃,几曾加纤毫意思。
即如生子,有百世之德者,定有百世子孙保之;有十世之德者,定有十世子孙保之;有三世二世之德者,定有三世二世子孙保之;其斩焉无后者,德至薄也。
汝今既知非。将向来不发科第,及不生子之相,尽情改刷;务要积德,务要包荒,务要和爱,务要惜精神。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;从后种种,譬如今日生;此义理再生之身。
夫血肉之身,尚然有数;义理之身,岂不能格天。太甲曰:『天作孽,犹可违;自作孽,不可活。』诗云:『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』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,不生子者,此天作之孽,犹可得而违;汝今扩充德性,力行善事,多积阴德,此自己所作之福也,安得而不受享乎?
易为君子谋,趋吉避凶;若言天命有常,吉何可趋,凶何可避?开章第一义,便说:『积善之家,必有馀庆。』汝信得及否?」
余信其言,拜而受教。因将往日之罪,佛前尽情发露,为疏一通,先求登科;誓行善事三千条,以报天地祖宗之德。
云谷出功过格示余,令所行之事,逐日登记;善则记数,恶则退除,且教持准提咒,以期必验。
语余曰:「符录家有云:『不会书符,被鬼神笑。』此有秘传,只是不动念也。执笔书符,先把万缘放下,一尘不起。从此念头不动处,下一点,谓之混沌开基。由此而一笔挥成,更无思虑,此符便灵。凡祈天立命,都要从无思无虑处感格。
孟子论立命之学,而曰:『夭寿不贰。』夫夭寿,至贰者也。当其不动念时,孰为夭,孰为寿?细分之,丰歉不贰,然后可立贫富之命;穷通不贰,然后可立贵贱之命;夭寿不贰,然后可立生死之命。人生世间,惟死生为重,曰夭寿,则一切顺逆皆该之矣。
至修身以俟之,乃积德祈天之事。曰修,则身有过恶,皆当治而去之;曰俟,则一毫觊觎,一毫将迎,皆当斩绝之矣。到此地位,直造先天之境,即此便是实学。
汝未能无心,但能持准提咒,无记无数,不令间断,持得纯熟,于持中不持,于不持中持。到得念头不动,则灵验矣。」
余初号学海,是日改号了凡;盖悟立命之说,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。从此而后,终日兢兢,便觉与前不同。前日只是悠悠放任,到此自有战兢惕厉景象,在暗室屋漏中,常恐得罪天地鬼神;遇人憎我毁我,自能恬然容受。
到明年(公元1570年)礼部考科举,孔先生算该第三,忽考第一;其言不验,而秋闱中式矣。然行义未纯,检身多误;或见善而行之不勇,或救人而心常自疑;或身勉为善,而口有过言;或醒时操持,而醉后放逸;以过折功,日常虚度。自己巳岁(公元1569年)发愿,直至己卯岁(公元1579年),历十馀年,而三千善行始完。
时方从李渐庵入关,未及回向。庚辰(公元1580年)南还。始请性空,慧空诸上人,就东塔禅堂回向。遂起求子愿,亦许行三千善事。辛巳(公元1581年),生男天启。
余行一事,随以笔记;汝母不能书,每行一事,辄用鹅毛管,印一朱圈于历 日之上。或施食贫人,或买放生命,一日有多至十馀者。至癸未(公元1583年)八月,三千之数已满。复请性空辈,就家庭回向。九月十三日,复起求中进士愿, 许行善事一万条,丙戌(公元1586年)登第,授宝坻知县。
余置空格一册,名曰治心篇。晨起坐堂,家人携付门役,置案上,所行善恶, 纤悉必记。夜则设桌于庭,效赵阅道焚香告帝。
汝母见所行不多,辄颦蹙曰:「我前在家,相助为善,故三千之数得完;今许一万,衙中无事可行,何时得圆满乎?」
夜间偶梦见一神人,余言善事难完之故。神曰:「只减粮一节,万行俱完矣。」盖宝坻之田,每亩二分三厘七毫。余为区处,减至一分四厘六毫,委有此事,心颇惊疑。适幻余禅师自五台来,余以梦告之,且问此事宜信否?
师曰:「善心真切,即一行可当万善,况合县减粮,万民受福乎?」
吾即捐俸银,请其就五台山斋僧一万而回向之。
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,余未尝祈寿,是岁竟无恙,今六十九矣。书曰:「天难谌,命靡常。」又云:「惟命不于常」,皆非诳语。吾于是而知,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,乃圣贤之言。若谓祸福惟天所命,则世俗之论矣。
汝之命,未知若何?即命当荣显,常作落寞想;即时当顺利,常作拂逆想;即眼前足食,常作贫窭想;即人相爱敬,常作恐惧想;即家世望重,常作卑下想;即学问颇优,常作浅陋想。
远思扬祖宗之德,近思盖父母之愆;上思报国之恩,下思造家之福;外思济人之急,内思闲己之邪。
务要日日知非,日日改过;一日不知非,即一日安于自是; 一日无过可改,即一日无步可进;天下聪明俊秀不少,所以德不加修,业不加广者,只为因循二字,耽阁一生。
云谷禅师所授立命之说,乃至精至邃,至真至正之理,其熟玩而勉行之,毋自旷也。
关键词:了凡四训,立命之学
所谓‘立命’,就是我要创造命运,而不是让命运来束缚我。本篇立命之学,就是讨论立命的学问,讲解立命的道理。袁了凡先生将自己所经历,所见到改造命运种种的考验,告诉他的儿子;要袁天启不被命运束缚住,并且应竭力行善,“勿以善小而不为”;也必须努力断恶,“勿以恶小而为之”;如此,则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,所谓“断恶修善”,“灾消福来”,这是改造命运的原理。
【千人千般命呀!命命不相同,明朝袁了凡,本来命普通,遇到孔先生,命都被算中;短命绝后没功名,前世业障真不轻,庸庸碌碌二十年,一生命数被算定,云谷禅师来开示,了凡居士才转命呀!才转命。】
我童年的时候父亲就去逝了,母亲要我放弃学业,不要去考功名,改学医,并且说:学医可以赚钱养活生命,也可以救济别人。并且医术学得精,可以成为名医,这是你父亲从前的心愿。
后来我在慈云寺,碰到了一位老人,相貌非凡,一脸长须,看起来飘然若仙风道骨,我就很恭敬地向他行礼。这位老人向我说:你是官场中的人,明年就可以去参加考试,进学宫了,为何不读书呢?
我就把母亲叫我放弃读书去学医的缘故告诉他。并且请问老人的姓名,是那里人,家住何处;老人回答我说:我姓孔,是云南人,宋朝邵康节先生所精通的皇极数,我得到他的真传。照注定的数来讲,我应该把这个皇极数传给你。
因此,我就领了这位老人到我家,并将情形告诉母亲。母亲要我好好的待他。并且说:这位先生既然精通命数的道理,就请他替你推算推算,试试看,究竟灵不灵。
结果孔先生所推算的,虽然是很小的事情,但是都非常的灵验。我听了孔先生的话,就动了读书的念头,和我的表哥沈称商量。表哥说:我的好朋友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里开馆,收学生读书。我送你去他那里寄宿读书,非常方便。于是我便拜了郁海谷先生为老师。孔先生有一次替我推算我命里所注定的数;他说:在你没有取得功名做童生时,县考应该考第十四名,府考应该考第七十一名,提学考应该考第九名。
到了明年,果然三处的考试,所考的名次和孔先生所推算的一样,完全相符。孔先生又替我推算终生的吉凶祸福。他说:那一年考取第几名,那一年应当补廪生,那一年应当做贡生,等到贡生出贡后,在某一年,应当选为四川省的一个县长,在做县长的任上三年半后,便该辞职回家乡。到了五十三岁那年八月十四日的丑时,就应该寿终正寝,可惜你命中没有儿子。
这些话我都一一的记录起来,并且牢记在心中。从此以后,凡是碰到考试,所考名次先后,都不出孔先生预先所算定的名次。唯独算我做廪生所应领的米,领到九十一石五斗的时候才能出贡。那里知道我吃到七十一石米的时候,学台屠宗师(学台: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厅长)他就批准我,补了贡生。我私下就怀疑孔先生所推算的,有些不灵了。
后来果然被另外一位代理的学台杨宗师驳回,不准我补贡生。直到丁卯年,殷秋溟宗师看见我在考场中的‘备选试卷’没有考中,替我可惜,并且慨叹道:这本卷子所做的五篇策,竟如同上给皇帝的奏折一样。像这样有大学问的读书人,怎么可以让他埋没到老呢?
于是他就吩咐县官,替我上公事到他那里,准我补了贡生,经过这番的波折,我又多吃了一段时间的廪米,算起来连前所吃的七十一石,恰好补足,总计是九十一石五斗。我因为受到了这番波折,就更相信:一个人的进退功名浮沉,都是命中注定。而走运的迟或早,也都有一定的时候,所以一切都看得淡,不去追求了。
等我当选了“贡生”,按照规定,要到北京的国家大学去读书。所以我在京城里住了一年。一天到晚,静坐不动,不说话,也不转动念头。凡是文字,一概都不看。到了己巳年,回到南京的国家大学读书,在没有进国家大学以前,先到栖霞山去拜见云谷禅师,他是一位得道的高僧。
我同禅师面对面,坐在一间禅房里,三天三夜,连眼睛都没有闭。云谷禅师问我说:凡是一个人,所以不能够成为圣人,只因为妄念,在心中不断地缠来缠去;而你静坐三天,我不曾看见你起一个妄念,这是什么缘故呢?
我说:我的命被孔先生算定了,何时生,何时死,何时得意,何时失意,都有个定数,没有办法改变。就是要胡思乱想得到什么好处,也是白想;所以就老实不想,心里也就没有什么妄念了。云谷禅师笑道:我本来认为你是一个了不得的豪杰,那里知道,你原来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。
我听了之后不明白,便请问他此话怎讲?云谷禅师说道:一个平常人,不能说没有胡思乱想的那颗意识心;既然有这一颗一刻不停的妄心在,那就要被阴阳气数束缚了;既被阴阳气数束缚,怎么可说没有数呢?虽说数一定有,但是只有平常人,才会被数所束缚住。若是一个极善的人,数就拘他不住了。
因为极善的人,尽管本来他的命数里注定吃苦;但是他做了极大的善事,这大善事的力量,就可以使他苦变成乐,贫贱短命,变成富贵长寿。
而极恶的人,数也拘他不住。因为极恶的人,尽管他本来命中注定要享福,但是他如果做了极大的恶事,这大恶事的力量,就可以使福变成祸,富贵长寿变成为贫贱短命。
你二十年来的命都被孔先生算定了,不曾把数转动一分一毫,反而被数把你给拘住了。一个人会被数拘住,就是凡夫,这样看来,你不是凡夫,是什么呢?
我问云谷禅师说:照你说来,究竟这个数,可以逃得过去么?禅师说:命由我自己造,福由我自己求;我造恶就自然折福;我修善,就自然得福。从前各种诗书中所说,实在是的的确确,明明白白的好教训。我们佛经里说:一个人要求富贵就得富贵,要求儿女就得儿女,要求长寿就得长寿。
只要做善事,命就拘他不住了。因为说谎是佛家的大戒,那有佛菩萨还会乱说假话,欺骗人的呢?
我听了以后,心里还是不明白,又进一步问说;孟子曾说:凡是求起来,就可以得到的,这是说在我心里可以做得到的事情。
若是不在我心里的事,那么怎能一定求得到呢?譬如说道德仁义,那全是在我心里的,我立志要做一个有道德仁义的人,自然我就成为一个有道德仁义的人,这是我可以尽力去求的。若是功名富贵,那是不在我心里头的,是在我身外的,要别人肯给我,我才可以得到。倘若旁人不肯给我,我就没法子得到,那么我要怎样才可以求到呢?云谷禅师说:孟子的话不错,但是你解释错了。你没看见六祖慧能大师说:所有各种的福田,都决定在各人的心里。福离不开心,心外没有福田可寻,所以种福种祸,全在自己的内心。只要从心里去求福,没有感应不到的!
能向自己心里去求,那就不只是心内的道德仁义,可以求得,就是身外的功名富贵,也可以求到,所以叫做内外双得。换句话说,为了种福田而求仁求义,求福,求禄,是必有所得的。
一个人命里若有功名富贵,就是不求,也会得到;若是命里没有功名富贵,就算是用尽了方法,也求不到的。
所以一个人,若不能自己检讨反省,而只是盲目地向外面追求名利福寿;但得到得不到,还是听天由命,自己毫无把握。这就合了孟子所说,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的两句话了。
要知道纵然得到,究竟还是命里本来就有的,并不是自己求的效验,所以可以求到的,才去求,求不到的,就不必去乱求。
倘若你一定要求,那不但身外的功名富贵求不到,而且因为过份的乱求,过份的贪得,为求而不择手段,那就把心里本来有的道德仁义,也都失掉了,那岂不是内外双失么?所以乱求是毫无益处的。
【求富贵呀得富贵,求儿女呀得儿女,求长寿呀得长寿,没有什么求不到呀,求不到!只要做好事,从心里去求,心就是福田呀,千万别乱求;心就是福田呀,千万别乱求。】
云谷禅师接著再问我说:孔先生算你终身的命运如何?
我就把孔先生算我,某年考的怎么样,某年有官做,几岁就要死的话详详细细的告诉他。云谷禅师说:你自己想想,你应该考得功名么?应该有儿子么?我反省过去所作所为,想了很久才说:我不应该考得功名,也不应该有儿子。因为有功名的人,大多有福相。
我的相薄,所以福也薄。又不能积功德积善行,成立厚福的根基。并且我不能忍耐,担当琐碎繁重的事情。别人有些不对的地方,也不能包容。因为我的性情急燥,肚量窄小。有时候我还自尊自大,把自己的才干、智力、去盖过别人。心里想怎样就怎么做,随便乱谈乱讲。像这样种种举动,都是薄福的相,怎么能考得功名呢!
喜欢干净,本是好事;但是不可过分,过分就成怪脾气了。所以说越是不清洁的地方,越会多生出东西来。相反地,很清洁的水反而养不住鱼。
我过分地喜欢清洁,就变得不近人情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一种缘故。
天地间,要靠温和的日光,和风细雨的滋润,才能生长万物。我常常生气发火,没有一点和育之气,怎么会生儿子呢?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二种缘故。
仁爱,是生生的根本,若是心怀残忍,没有慈悲;就像果子一样,没有果仁,怎么会长出果树呢?所以说,忍是不会生养的根;我只知道爱惜自己的名节,不肯牺牲自己,去成全别人,积些功德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三种缘故。
说话太多容易伤气,我又多话,伤了气,因此身体很不好,那里会有儿子呢?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四种缘故。
人全靠精气神三种才能活命;我爱喝酒,酒又容易消散精神;一个人精力不足,就算生了儿子,也是不长寿的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五种缘故。
一个人白天不该睡觉,晚上又不该不睡觉;我常喜欢整夜长坐,不肯睡,不晓得保养元气精神,这是我没有儿子的第六种缘故。其它还有许多的过失,说也说不完呢!云谷禅师说:岂只是功名不应该得到,恐怕不应该得的事情,还多著哩!
当知有福没福,都是由心造的。有智慧的人,晓得这都是自作自受;糊涂的人,就都推到命运头上去了。
譬如这个世上能够拥有千金产业的,一定是享有千金福报的人;能够拥有一百金产业的,一定是享有一百金福报的人;应该饿死的,一定是应该受饿死报应的人。比如说善人积德,上天就加多他应受的福。恶人造孽,上天就加多他应得的祸。上天不过就他本来的质地上,加重一些罢了,并没有一丝毫别的意思。
接下来这段是云谷禅师借俗人之见,来劝了凡先生努力积德行善。
就像生儿子,也是看下的种怎样,种下的很厚,结的果也厚。种下得薄,结的也薄。譬如一个人,积了一百代的功德,就一定有一百代的子孙,来保住他的福。积了十代的功德,就一定有十代的子孙,来保住他的福。积了三代或者两代的功德,就一定有三代或者两代的子孙,来保住他的福。至于那些只享了一代的福,到了下一代,就绝后的人;那是他功德极薄的缘故,恐怕他的罪孽,还积得不少哩!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短处,那就应该把你一向不能得到功名,和没有儿子的种种福薄之相,尽心尽力改得干干净净。一定要积德,一定要对人和气慈悲,一定要替人包含一切,而且要爱惜自己的精神。
从前的一切一切,譬如昨日,已经死了;以后的一切一切,譬如今日,刚刚出生;能够做到这样,就是你重新再生了一个义理道德的生命了。我们这个血肉之躯,尚且还有一定的的数;而义理的、道德的生命,那有不能感动上天的道理?书经太甲篇上面说道:上天降给你的灾害,或者可以避开;而自己若是做了孽,就要受到报应,不能愉快心安地活在世间上了。
诗经上也讲:人应该时常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,合不合天道。很多福报,不用求,自然就会有了。因此,求祸求福,全在自己。
【书经说:天作孽呀,犹可违呀犹可违,自作孽呀,不可活呀,不可活;诗经上也说:常常想自己,所做跟所为,合不合天道,求祸与求福,全在你自己呀!全在你自己。】
孔先生算你,不得功名,命中无子,虽然说是上天注定,但是还是可以改变。你只要将本来就有的道德天性,扩充起来,尽量多做一些善事,多积一些阴德,这是你自己所造的福,别人要抢也抢不去,那有可能享受不到呢?
易经上也有为一些宅心仁厚、有道德的人打算,要往吉祥的那一方去,要避开凶险的人,凶险的事,凶险的地方。
如果说命运是一定不能改变的,那末吉祥又何处可以趋,凶险又那里可以避免呢?易经开头第一章就说:经常行善的家庭,必定会有多余的福报,传给子孙;这个道理,你真的能够相信吗?
我相信云谷禅师的话,并且向他拜谢,接受他的指教;同时把从前所做的错事,所犯的罪恶,不论大小轻重,到佛前去,全部说出来;并且做了一篇文字,先祈求能得到功名,还发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,来报答天地祖先生我的大恩大德。云谷禅师听我立誓要做三千件的善事,就拿了功过格给我看。叫我照著功过格所订的方法去做,所做的事,不论是善是恶,每天都要记在功过格上,善的事情就记在功格下面,恶的事情就记在过格下面。
不过做了恶事,还要看恶事的大小,把已经记的功来减除。并且还教我念准提咒,更加上了一重佛的力量,希望我所求的事,一定会有效应。云谷禅师又对我说:有一种画符篠的专家曾说:一个人如果不会画符,是会被鬼神耻笑的。
画符有一种秘密的方法传下来,只是不动念头罢了。当执笔画符的时候,不但不可以有不正的念头,就是正当的念头,也要一齐放下。把心打扫得干干净净,没有一丝杂念,因为有了一丝的念头,心就不清净了。到了念头不动,用笔在纸上点一点,这一点就叫混沌开基,因为完整的一道符,都是从这一点开始画起,所以这一点是符的根基所在。
从这一点开始一直到画完整个符,若没起一些别的念头,那么这道符,就很灵验。不但画符不可夹杂念头,凡是祷告上天,或者是改变命运,都要从没有妄念上去用工夫,这样才能感动上天。孟子讲立命的道理说道:短命和长寿没有分别。乍听之下会觉得奇怪?因为短命和长寿相反,而且完全不同,怎样说是一样呢?要晓得在一个妄念都完全没有时,就如同婴儿在胎胞里面的时候,那晓得短命和长寿的分别呢?
等到出了娘胎,渐渐有了知识,有了分别的心;这时,前生所造的种种善业恶业,都要受报应了,那也就有短命和长寿的分别了。
因此,命运是自己造的。如果把立命这两个字细分来讲,那末富和贫要看得没有两样,不可以富的仗著有钱有势,随便乱来,穷的也不可以自暴自弃去做坏事,尽管穷,仍然应该安分守己的做好人;能够这样,才可以把本来贫穷的命,改变成富贵的命。本来富贵的命,改变成更加富贵,或者是富贵得更长久。穷与通,要看得是没有两样,不发达的人,不可因为自己不得志,就不顾一切,随便荒唐;发达的人,也不可仗势欺人,造种种的罪业,越是得意,越是要为善去恶,广种福田。
能够这样,才可以把本来穷苦的命,改变成发达的命,本来发达的命,就会更加发达了。短命和长寿,要看得没有两样,不可说我短命;不久就死了,就趁还活著的时候,随便做恶事,糟蹋自己。要晓得既然已生成短命,就更加应该做好人,希望来生不要再短命,这一生或许也可以把寿命延长一些哦!
命中长寿的人,不要认为自己有得活,就拼命造孽,做奸犯科,犯邪淫。要晓得长寿得来不易,更应该做好人,才可以保住他的长寿呀。能够明白这种道理,才可以把本来短的命变成长寿,本来长寿的命,更加长寿健康。人生在这个世界上,只有这生与死的关系最为重大,所以短命同了长寿,就是最重大的事情。既然说到这最重大的短命同了长寿,那末此外一切顺境,富有和发达;逆境,贫穷和不发达,都可以包括在内了。
孟子讲立命的学问,只讲到短命和长寿,并没讲到富和贫,发达和不发达,就是这个道理。
接著云谷禅师又告诉我说:孟子所说的“修身以俟之”这句话,是说:自己要时时刻刻修养德行,不要做半点过失罪恶。至于命能不能改变,那是积德的事,求天的事。
说到修字,那么身上有一些些过失罪恶,就应该像治病一样,把过失罪恶要完全去掉。讲到俟,要等到修的功夫深了,命自然就会变好,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非份之想,也不可以让心里的念头乱起乱灭,都要完全把它斩掉断绝,能够做到这种地步,已经是达到先天不动念头的境界了。到了这种功夫,那就是世间受用的真正学问。
云谷禅师接著又说:平常时一般人的行为,都是根据念头转的,凡是有心而为的事,不能算是自然,不著痕迹。你现在还不能做到不动心的境界,你若能念准提咒,不必用心去记或数遍数,只要一直念下去,不要间断。念到极熟的时候,自然就会口里在念,自己不觉得在念,这叫做持中不持;在不念的时候,心里不觉的仍在念,这叫做不持中持;念咒能念到这样,那就我、咒、念打成了一片,自然不会有杂念进来,那末念的咒,也就没有不灵验的了。但是这种功夫,一定要透过实践,才能领会到的。
我起初的号叫做学海,但是自从那一天起就改号叫做了凡;因为我明白立命的道理,不愿意和凡夫一样。把凡夫的见解,完全扫光,所以叫做了凡。
从此以后,就整天小心谨慎,自己也觉得和从前大不相同。从前尽是糊涂随便,无拘无束;到了现在,自然有一种小心谨慎,战战兢兢戒慎恭敬的景象。
虽然是在暗室无人的地方,也常恐怕得罪天地鬼神。碰到讨厌我,毁谤我的,我也能够安然的接受,不与旁人计较争论了。从我见了云谷禅师的第二年,到礼部去考科举。孔先生算我的命,应该考第三名,那知道忽然考了第一名,孔先生的话开始不灵了。孔先生没算我会考中举人,那知道到了秋天乡试,我竟然考中了举人,这都不是我命里注定的,云谷禅师说:命运是可以改造的。这话我更加地相信了。
我虽然把过失改了许多,但是碰到应该做的事情,还是不能一心一意的去做,即使做了,依然觉得有些勉强,不太自然。自己检点反省,觉得过失仍然很多。
例如看见善,虽然肯做;但是还不能够大胆地向前拼命去做。或者是遇到救人时,心里面常怀疑惑,没有坚定的心去救人。自己虽然勉强做善事,但是常说犯过失的话。有时我在清醒的时候,还能把持住自己,但是酒醉后就放肆了。虽然常做善事,积些功德;但是过失也很多,拿功来抵过,恐怕还不够,光阴常是虚度。从己巳年听到云谷禅师的教训,发愿要做三千件的善事;直到己卯年,经过了十多年,才把三千件的善事做完。
在那个时候,我刚和李渐庵先生,从关外回来关内,没来得及把所做的三千件善事回向。到了庚辰年,我从北京回到了南方,方才请了性空、慧空、两位有道的大和尚,借东塔禅堂完成了这个回向的心愿。到这时候,我又起了求生儿子的心愿,也许下了三千件善事的大愿。到了辛巳年,生了你,取名叫天启。
我每做了一件善事,随时都用笔记下来;你母亲不会写字,每做一件善事,都用鹅毛管,印一个红圈在日历上,或是送食物给穷人,或买活的东西放生,都要记圈。有时一天多到十几个红圈呢!也就是代表一天做了十几件善事。
像这样到了癸未年的八月,三千条善事的愿,方才做满。又请了性空和尚等,在家里做回向。到那年的九月十三日,又起求中进士的愿,并且许下了做一万条善事的大愿。到了丙戌年,居然中了进士,吏部就补了我宝坻县县长的缺。我做宝坻县的县长时,准备了一本有空格的小册子,这本小册子,我叫它作治心篇。意思就是恐怕自己心起邪思歪念,因此,叫‘治心’二字。
每天早晨起来,坐堂审案的时候,叫家里人拿这本治心篇交给看门的人,放在办公桌上。每天所做的善事恶事,虽然极小,也一定要记在治心篇上。到了晚上,在庭院中摆了桌子,换了官服,仿照宋朝的铁面御史赵阅道,焚香祷告天帝,天天都是如此。你母亲见我所做的善事不多,常常皱著眉头向我说:我从前在家,帮你做善事,所以你所许下三千件善事的心愿,能够做完。现在你许了做一万件善事的心愿,在衙门里没什么善事可做,那要等到什么时候,才能做完呢?
在你母亲说过这番话之后,晚上睡觉我偶然做了一个梦,看到一位天神。我就将一万件善事不易做完的缘故,告诉了天神,天神说:‘只是你当县长减钱粮这件事,你的一万件善事,已经足够抵充圆满了。’
原来宝坻县的田,每亩本来要收银两分三厘七毫,我觉得百姓钱出得太多,所以就把全县的田清理一遍;每亩田应缴的钱粮,减到了一分四厘六毫,这件事情确实是有的;但也觉得奇怪,怎么这事会被天神知道,并且还疑惑,只有这件事情,就可以抵得了一万件善事呢?
那时候恰好幻余禅师从五台山来到宝坻,我就把梦告诉了禅师,并问禅师,这件事可以相信吗?幻余禅师说:做善事要存心真诚恳切,不可虚情假意,企图回报。那末就是只有一件善事,也可以抵得过一万件善事了。况且你减轻全县的钱粮,全县的农民都得到你减税的恩惠,千万的人民因此减轻了重税的痛苦,而获福不少呢!
我听了禅师的话,就立刻把我所得的俸银薪水捐出来,请禅师在五台山替我斋僧一万人,并且把斋僧的功德来回向。
孔先生算我的命,到五十三岁时,应该有灾难。我虽然没祈天求寿,五十三岁那年,我竟然一点病痛都没有。现在已经六十九岁了(多活了十六年)。书经上说:天道是不容易相信的,人的命,是没一定的。又说:人的命没有一定,是要靠自己创造的。
这些话,一点都不假。我由此方知,凡是讲人的祸福,都是自己求来的,这些话实在是圣贤人的话;若是说祸福,都是天所注定的,那是世上庸俗的人所讲的。
【天道不易信呀,人命没一定,人命没一定呀,要靠自己造;若说祸与福呀,都是天注定,那是凡夫与俗子,而非圣贤说的话呀,说的话!】
你的命,不知究竟怎样?就算命中应该荣华发达,还是要常常当作不得意想。就算碰到顺当吉利的时候,还是要常常当作不称心,不如意来想。就算眼前有吃有穿,还是要当作没钱用,没有房子住想。就算旁人喜欢你,敬重你,还是要常常小心谨慎,做恐惧想。就算你家世代有大声名,人人都看重,还是要常常当做卑微想。就算你学问高深,还是要常常当做粗浅想。
这六种想法,是从反面来看问题,能够这样虚心,道德自然会增进,福报也自然会增加。
讲到远,应该要想把祖先的德气,传扬开来;讲到近,应当想父母若有过失,要替他们遮盖起来;这里即是说明孟子的‘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’的大义所在;讲到向上,应该要想报答国家的恩惠;讲到对下,应该要想造一家的福;说到对外,应该要想救济别人的急难;说到对内,应该要想预防自己的邪念和邪想。
这六种想法,都是从正面来肯定问题,能够常常如此的存心,必然能成为正人君子。
一个人必须要每天知道自己有过失,才能天天改过,若是一天不知道自己的过失,就一天安安逸逸的算自己没过失。如果每天都无过可改,就是每天都没有进步;天底下聪明俊秀的人实在不少,然而他们道德上不肯用功去修,事业不能用功去做;就只为了因循两个字,得过且过,不想前进,所以才耽搁了他们的一生。
云谷禅师所教立命的许多话,实在是最精,最深,最真,最正的道理,希望你要细细的研究,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做,千万不可把大好的光阴虚度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