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东济州府郓城县新到任一位知县,名叫时文彬。他一到任上,听说四乡多盗贼,决心要整顿治安,就把本县的两个巡捕都头唤来。马兵都头名叫朱仝,生得如同关公的模样,人称美髯公,手下有二十名马弓手,二十名士兵。步兵都头名叫雷横,紫棠面皮,络腮胡须,能跳两三丈远,人称插翅虎,手下有二十名长枪手,二十名士兵。时知县吩咐:“郓城县临近梁山泊,那伙盗贼打家劫舍,滋扰百姓,抗拒官军。四乡里盗贼也很猖狂。我命你们两个每夜出城巡逻,一个出东门,一个出西门,若遇贼人,立即拿下,不可惊扰乡民。东溪村山上有株红叶树,你们可到树下会合,采几片树叶来报,表示你们已巡城一周。若敢偷懒,重重责罚。”
当夜,雷横带了部下,出了西门,一直巡察到东溪村山上,采了红叶望回走。走不二三里,见路旁灵官殿因没人管,每日关着庙门,今夜开了,莫非里面有盗贼?与部下悄悄走进去,只听鼾声如雷,一个大汉赤条条的睡在供桌上。雷横一声令下,手下一拥而上,把大汉捆成粽子一般。雷横见天色尚早,说:“我们押着这小子到东溪村晁保正庄上,讨些点心吃了再回城。”
东溪村的保正名叫晁盖,能双手托起村前河边千余斤重的镇河石塔,人称托塔天王,最爱仗义疏财,结识天下好汉。雷横一伙押着大汉叫开庄门,士兵把大汉吊在门房里,来到草堂。晁盖匆忙起身,赶来接待,雷横说出在灵官殿抓一大汉,吊在门房里,特来讨些点心吃。晁盖就命庄客把酒饭开在后厅。晁盖陪雷横吃了几杯酒,说:“我去净个手就来。”晁盖手提灯笼,来到门房,见汉子高高吊起,生一张紫黑阔脸,鬓边一搭朱砂记,便问:“汉子,我东溪村中不曾有你。”汉子说:“我是外乡人,来投奔托塔天王晁盖。因天晚了,就在村头灵官殿里睡下,不想却被官兵当贼拿了。”晁盖问:“你找晁盖有什么事?”汉子说:“我来送他一套富贵。”晁盖说:“我就是晁盖。待一会儿我来送官兵,你就唤我舅舅,我自会救你。”
晁盖回到后厅,又陪雷横吃了几杯,天色渐渐亮起来。雷横起身告辞,晁盖送到门前,众士兵解下大汉,大汉见了晁盖,忙叫:“娘舅救我。”晁盖装模作样地细细打量,恼怒地说:“这不是王小三吗?你为什么去做贼?”雷横劝道:“保正息怒,令甥实不曾做贼,因他赤条条睡在灵官殿里,形迹可疑,我才把他拿了。”晁盖气越大,抓条棍子要打大汉,口中说:“我叫你不学好!”雷横忙夺下棍,命士兵放开大汉。晁盖取出十两银子谢过雷横,又取些银两分赏给众士兵。雷横引了部下自去了。
晁盖把大汉引到后厅,取出衣裳让大汉穿了。大汉施了礼,说:“我叫刘唐,因这搭朱砂记,江湖上唤做赤发鬼。我打听明白,大名府梁中书准备了十万贯珠宝的生辰纲,要赶蔡太师六月十五生辰。这笔不义之财,取之何碍?闻听哥哥是个真好汉,特来投奔哥哥,取这套富贵。”晁盖说:“你先歇息一会儿,好从长计议。”
刘唐躺在客房里,怎么也睡不着。平白无故被雷横捆吊半夜,又被他们骗去晁大哥的酒饭与银两,这些官兵真他娘的比盗贼还可恶!他越想越气愤,跳下床来,到兵器架上抓了条朴刀,一溜烟赶了上去。
雷横与部下说说笑笑回城去。走不几里,忽听身后一声大喝:“那都头不要走!”雷横回头看时,却是刘唐赶上来,忙挺着朴刀喝问:“你小子赶来做什么?”刘唐说:“你诬良为盗,吊了我半夜,又敲诈我娘舅的银子。识相的把银子留下。”雷横说:“银子是你娘舅送我的,你凭什么让我把银子留下?”刘唐晃晃手中刀,说:“就凭它!”二人斗了五十回合,不分胜败。这时,路边的一个篱笆门开处,走出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来,用两条铜链一隔,把刀挡开,说:“二位好汉不要斗了,我有话说。”二人一看,此人生得眉清目秀,白面长须。雷横认识,此人姓吴名用,字学究,广有计谋,人称智多星,现在东溪村教书。吴用向刘唐说:“你为什么和雷都头争执?”刘唐、雷横争先恐后地说了事情的经过。吴用暗忖,我与晁盖相处多年,也没听说他有个姐姐,哪来的外甥?是了,里面定有重大秘密。便故作不知,两面相劝。二人怎能听劝?又要相斗。这时,晁盖闻讯赶来,方劝住刘唐,劝走雷横。
吴用说:“令甥武艺高强,雷都头眼看性命难保,被我用铜链隔开了。只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令甥?”晁盖说:“这里不是说话处,请到敝庄,跟你慢慢商议。”吴用把铜链送回房,关照主人:“我今日有事,放学生一日假。”便同晁盖、刘唐来到庄上。
三人来到后厅坐下,晁盖为二人引见了,说了刘唐的来意,最后说:“昨夜我梦见北斗七星落在我房脊上,斗柄一颗小星化白光去了。我想星照本家,是大吉大利之兆。今日请教授来,就是商议此事。”吴用说:“我见刘唐兄赶得蹊跷,已猜个七八分了。此事人多不行,人少还不行,这些庄客一个也用不上,只我们三个也干不成,总要七八条好汉才行。”晁盖说:“莫非要应梦中星辰之数?”吴用点点头,沉思片刻,说:“我想起三个人来,有他们入伙准成。”晁盖问:“谁?”吴用说:“石碣村的阮氏三雄。大哥叫立地太岁阮小二,二哥叫短命二郎阮小五,三弟叫活阎罗阮小七。”晁盖说:“我也早听说过三阮的名字,这就派人请他们来。”吴用说:“不可,须得我亲自走一遭才行。事不宜迟,今夜就去,明天晌午可到。”
吴用连夜登程,次日晌午赶到石碣村,先找到阮小二,又分别找到阮小五、阮小七。吴用见三阮穷途潦倒,先有几分高兴。四人来到一家酒店坐下,吴用伪称他在一个财主家教书,主人办筵席要用十多条十四五斤重的金色鲤鱼。三阮说无法办到。吴用故作惊诧,说:“这么大个梁山泊,怎么没有鱼?”三阮说梁山泊为强人占领,本不足惧,新近又来一个豹子头林冲,武艺高强,官兵都拿他们没办法,谁敢到泊子深处去捕鱼?只能在近处捉些小的。阮小七又说:“要是能像山寨好汉那样,大碗吃酒,大块吃肉,论秤分金银,论套换衣裳,这辈子也没白来人世走一遭。”吴用更是高兴,摇动三寸不烂之舌,说出生辰纲一事,劝说三人入伙。三阮听说有十万贯的金银珠宝,且又是不义之财,便答应下来,当场立誓,要泄露秘密,天地不容,死于非命。
吴用当夜就住在石碣村。次日,三阮便跟吴用来到东溪村。晁盖当即设筵,款待众好汉。刘唐、吴用、三阮,再加上他自己,共是六人。次日一早,六人来到后堂。晁盖已备下香烛、纸马,煮好了猪羊供品,六人焚化了香表,对天立誓,谁要有私心,天诛地灭。祭罢天地,六人落座,散福饮酒。一位庄客来报:“有位道人要见保正化斋。”晁盖说:“打发他几升米就是了。”庄客说:“小人给他钱、米他都不要,非让保正亲手给他。”晁盖说:“你再多给他一些。没见我正陪客人吃酒,哪有空去见道士。”
不一会儿,那庄客又跑来说:“再给多他也不要,一定要见保正。他自称一清先生,不为钱米而来。”晁盖说:“再多给他几斗米。就说我没空见他。”
庄客去了一阵,只听厅外闹闹嚷嚷,一个庄客飞跑来报:“那道士动怒打人,都拦不住他。”晁盖说:“众弟兄少坐,我去看看。”晁盖来到庄门前,见道士已打翻十多个庄客,正往里闯,便问:“晁盖已给你许多粮米,你为什么还要行凶打人?”道士说:“我看十万贯只等闲,怎稀罕几斗米来?”晁盖一惊,说:“我就是晁盖。”道士打量他一阵,施了礼,说:“保正休怪,我有话说。”晁盖说:“请到厅中吃茶。”
二人到厅中吃了茶,道人说:“这里不是说话处。”晁盖领他到一个小阁子里,道人说:“我复姓公孙,单名胜,苏州人士,自幼学得枪棒,又跟罗真人学会呼风唤雨,腾云驾雾,江湖上人称入云龙。我早听说保正的大名,无缘相见,如今打听到十万贯的富贵,献给保正,当见面礼。”晁盖笑道:“是不是生辰纲?”公孙胜大吃一惊,说:“你怎么知道?”晁盖说:“猜的。”公孙胜说:“这套富贵,保正不要错过。”
二人正说着,突然一个人进来,劈胸揪住公孙胜,说:“好哇,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你竟敢说这无法无天的事!”公孙胜猝不及防,吓得面如土色。晁盖说:“吴贤弟休要取笑,请相见了。”二人互相拜了,说些久仰之类的客气话。晁盖又唤来三阮、刘唐与公孙胜见了。众人来到后堂,晁盖命重整杯盘,再添菜肴,庆贺聚义。吴用说:“今日我们七人聚义,正应了晁保正的梦,这一套富贵,定然唾手可得。刘唐兄弟明天就去打听他们走哪条路。”公孙胜说:“不用去了。我已打听清楚,他们走黄泥冈大路来。”晁盖说:“冈东十里安乐村,有个好汉,叫白日鼠白胜,我曾给过他银钱。”吴用说:“那道白光,是否就是此人?”众人商议,是软取还是硬取,吴用说:“我已定好计,软来软取,硬来硬取,不论是斗智斗武,这套富贵飞不出我们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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